她住在村子最西頭，兩間紅磚青瓦屋，單門獨戶。屋內(nèi)。石灰抹的墻壁，很清凈，塑料袋做的天篷，很雅致。屋前，一口兩畝大的水塘，水清，魚蝦多，夏秋時節(jié)，青蛙的音樂會每夜都會伴著她和孩子們?nèi)朊摺Ｎ莺笫且黄藁ㄌ铮@幾天，棉花正開得急，一個個笑咧了嘴，像毛茸茸的小雪球，好看極了。
　　
　　傍晚，天有點陰，她早早停了活，喂豬，燒飯，吃飯，刷鍋碗。給姐弟倆洗臉洗腳，然后關(guān)緊門。
　　
　　坐在床上看電視的時候，刮風(fēng)了。呼呼響。她罵該死的青蛙和蛐蛐，不要你叫時你非叫，現(xiàn)在要你來壯壯膽子，你卻比誰都膽小，不叫了，真沒出息。她起身，把門窗又檢查一通，最后在已經(jīng)抵了三根杠子的門上又加了一條大板凳，才安心地睡去。
　　
　　女兒喊撒尿的時候，她迷迷糊糊地拉亮電燈。
　　
　　“蛇——”女兒尖利的叫聲嚇得室溫驟然降了幾十度。她一縱身，女兒的叫聲還在持續(xù)，她已抱著姐弟倆站在了床上。還沒站穩(wěn)。小腹部就一陣熱乎乎，她媽呀一聲尖叫，一個躲閃，再一個跳躍，一看，是女兒嚇出的尿。她吸了口涼氣，渾身的雞皮疙瘩凸得老大。
　　
　　姐弟倆在懷里哇哇地哭起來。
　　
　　她警惕地掃視床上，還好，沒蛇。她慢慢探頭向床下看，媽呀！一條蛇，有鍋鏟柄那樣粗，盤在她的鞋上，碗口大的一盤，頭在里尾在外，女兒下午采的那幾朵野菊被卷在盤中央。她捂住嘴沒叫出聲。
　　
　　終于，她稍稍回過神，兒子又睡著了，女兒雙手還緊緊摟著她脖子，說怕，說冷。她心里罵挨千刀的丈夫，你就腆著肚子睡在城里吧，就讓我娘幾個今夜喂了蛇吧……委屈、害怕。熱淚滴在腳背上，又濺到被子上。
　　
　　她必須自己對付這條蛇。
　　
　　她輕輕地彎腰要將姐弟倆放床上。女兒卻死摟著她脖子不松手。她想哄女兒不怕，有媽媽呢，又怕說話聲驚動了蛇。她不知哪來的火氣，啪啪啪，手掌落在女兒的小屁股上。女兒松手了。她拉起被子將姐弟倆捂好。
　　
　　鞋被蛇占著，她只有赤腳下地。腳尖觸地的一剎那，她又電擊般地縮回來。揉了揉腳，偷眼看蛇，蛇尾巴在悠悠擺著。她拿過毛衣毛褲往腳上裹，要裹好了，看了看被窩里的孩子，又解下、塞進孩子們的腳下。她又拿起枕巾往腳上裹，又取下，蓋到孩子們的頭部。她搓搓腳，咬著牙，拿起床頭那根搟面杖，赤著腳，小心翼翼下了床。
　　
　　她貓著腰，雙手緊抱搟面杖，雙眼圓瞪，大氣不敢出。躡手躡腳地向那條蛇靠近，儼然排雷兵接近雷區(qū)。她心里比畫著搟面杖往蛇的什么部位打最好……可以下杖了，她卻想起俗話說打蛇打七寸，可她不知道七寸在哪里。她又想起婆婆說過，蛇要是一次打不死就會躥過來咬打它的人。她趕緊退回來。
　　
　　她舉著搟面杖，瞪圓雙眼，揣摩著蛇的七寸。
　　
　　蛇并沒有意識到大禍臨頭，蜷在鞋上，安然地睡著。
　　
　　人與蛇僵持著。
　　
　　籠里的公雞叫了。蛇醒了、伸開的身子有小扁擔(dān)那么長，小鋼鋸似的蛇信子舉過頭頂，警惕地四下偵探著，慢慢地游。她還沒有準(zhǔn)確把握蛇的七寸。她又拿起鐵鍬，她想鐵鍬能一下子斬斷蛇頭。可她又想起別人說的蛇頭被斬斷后還能飛起來咬人，又不敢了。
　　
　　蛇在屋里游了幾圈，又游回床邊，大概還沒有睡好，又游上那只鞋——不！它嫌那只鞋睡著不舒服。竟然游到床腿邊，昂起頭——它要到床上去！媽呀！我的孩子在床上！她瘋一般地撲過去，對準(zhǔn)蛇頭，鐵鍬就狠狠地斬了下去……
　　
　　她不敢看那翻滾的蛇，撲到床上，緊緊抱住兩個孩子。
　　
　　她終于哭出了聲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