爭名與逃名-成長視窗
爭功、爭名、爭面子,在許多時候,指的都是一回事。
據《左傳》記載,楚國出兵侵略鄭國,前線將領是公子圉和穿封戍。穿封戍在戰場上沖鋒陷陣、搴旗斬將,鄭軍大敗而潰,主將皇頡也被穿封戍所擒。戰事結束后,公子圉竟然厚著臉皮和穿封戍爭奪戰功,硬說皇頡是他俘虜的。穿封戍自然不肯相讓。于是,兩人的官司便打到了上司“太宰”伯州犁那里。
伯州犁眉頭一皺,提出了一個解決紛爭的辦法:“請問于囚。”接著,“太宰”伯州犁對俘虜皇頡說:“他們兩位將軍之間的爭論,是君子之爭,你是明白的。”他把手抬得高高的,朝上指著公子圉,畢恭畢敬地說道:“這位是公子圉,他是楚康王的弟弟。”又把手壓低,朝下指著穿封戍說道:“這位是穿封戍,他是我國方城外的一個縣尹。”然后,才問皇頡:“你如實說,究竟是他們之中的誰生擒了你呢?”皇頡對伯州犁上下其手的用意心領神會,為保性命而應聲回答道:“我遇到了王子,不是王子的對手,做了俘虜。”于是,伯州犁“公正地”把生擒皇頡的功勞,判給了公子圉。是非顛倒的結局不難想見:戰俘皇頡安然脫險,公子圉被加封,“太宰”伯州犁也得到提拔,而穿封戍則被貶黜。
比公子圉還要無恥的是唐代文人宋之問。宋之問小劉希夷五歲,是劉希夷的老舅。二人皆在唐高宗時,考中進士。劉希夷才華橫溢,落拓不羈。他在作《代悲白頭翁》時,最初寫有“今年花開顏色改,明年花開復誰在”,反復推敲后,改為“年年歲歲花相似,歲歲年年人不同”。因乃舅宋之問也是詩人,劉希夷便將新作拿給他觀看。宋之問看后拍案叫絕,便問劉希夷此詩是否給別人過目。得知別人尚未過目后,宋之問竟請求劉希夷將這首詩作送給他。視詩如命的劉希夷堅決不允。爭執許久后,為了脫身,劉希夷才勉強答應下來。宋之問后來一再催要,劉希夷堅持不給。宋之問便設計將劉希夷誆騙到府上,讓家奴用沙袋將劉希夷活活壓死,隨后,又堂而皇之地將這首詩作為自己的作品公之于世。為爭奪一首詩作的署名權而殘忍地殺害自己的親外甥,宋之問可謂是“天下無恥之尤”。
相形于多如過江之鯽的不擇手段的爭名者,逃名者的形象則宛如鶴立雞群。《莊子·秋水篇》中的兩則對話,令人為之神往:“莊子釣于濮水。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,曰:‘愿以境內累矣!’莊子持竿不顧,曰:‘吾聞楚有神龜,死已三千歲矣。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。此龜者,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?寧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?’二大夫曰:‘寧生而曳尾涂中。’莊子曰:‘往矣!吾將曳尾于涂中。’”“惠子相梁,莊子往見之。或謂惠子曰:‘莊子來,欲代子相。’于是惠子恐,搜于國中,三日三夜。莊子往見之,曰:‘南方有鳥,其名鹓雛,子知之乎?夫鹓雛,發于南海而飛于北海;非梧桐不止,非練實不食,非醴泉不飲。于是,鴟得腐鼠,鹓雛過之,仰而視之,曰:嚇。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?’”不論是表示自己寧愿“曳尾于涂中”,還是“不知腐鼠成滋味,著意鹓雛竟未休”都表明了作者視功名富貴如糞土的態度。
北宋大儒徐中行品行高潔,多次被友人向朝廷舉薦。但他目睹奸臣章惇、蔡京等竊據國柄,排斥良善,為避免與奸佞之輩同流合污,遂決意隱居山中。徐中行的逃名之舉,在別人眼中卻有“避舉要名”之嫌。于是,他不得不做出澄清:“人而無行,與禽獸等。使吾得以八行應科目,則彼之不被舉者非人類與?吾正欲避此名,非要名也。”
宋代名士林逋更為徹底:“逋善行書,喜為詩,其詞澄浹峭特,多奇句。既就稿,隨輒棄之。或謂:‘何不錄以示后世?’逋曰:‘吾方晦跡林壑,且不欲以詩名一時,況后世乎!’”寥寥數語,生動簡潔地道出了林逋與世俗觀念決裂的隱士風流。
爭名者最后大多身敗名裂,而逃名者卻往往名垂青史。歷史的辯證法就是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