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人會想到，那個大年三十，他們要在醫(yī)院里度過。孩子是在高考前的體檢中被發(fā)現身體有異樣的。去醫(yī)院復查，是急性腎炎。
　　
　　自從男人走后，一直都是女人含辛茹苦地操持著這個家。女人不敢把實情告訴孩子，她怕剛從打擊中恢復過來的孩子受不了，只說是胃病，好好調養(yǎng)就會好起來。對此，孩子深信不疑。
　　
　　女人四處籌錢。那時候，女人家里并不富裕，男人這一走，更是雪上添霜。為了孩子的學業(yè)，家里能賣的都賣了，只剩下一頭老黃牛，女人嘆了口氣，牽了牛就走。還是差錢，女人幾乎是一家一家地跪著去求的，磨破了膝蓋，說爛了嘴皮，才籌到半個月的住院費。
　　
　　醫(yī)生說，他的病至少要在醫(yī)院里住一個月，孩子纏著問，媽媽，我們什么時候能回家，我好想吃肉！女人說，等你回家了，我天天給你弄肉吃。真的？女人伸出手指跟孩子拉鉤，說，真的。雖然知道是假話，孩子仍然向往著。在那幾年貧窮的日子里，也只有在除夕夜，孩子才能吃上一碗香噴噴的肉。有時候孩子說，等我將來有錢了，我一定要天天都吃肉。女人就笑，一臉的燦爛。
　　
　　二十天，整整二十天，孩子每天都只能靠著一點點稀飯下肚。終于等到醫(yī)生說，可以回家了。那天正是大年三十晚上，女人連忙問孩子，今天我們回不去了，但這個年，我們還是要過，你想吃什么，我都滿足你。孩子不加猶豫地說，我想吃肉，很大一碗肉。女人心里一疼，不敢再看孩子渴望的眼神，一口氣跑了出來。一摸身上，只有一毛錢。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頭，女人首先想到的，是去飯店賒一碗肉。但走了五條街，不是店關了門，就是老板罵她神經。
　　
　　這些，女人都可以忍受，女人想的只是如何讓被病魔折磨的兒子吃到一碗香噴噴的肉。路過一家廢品店的時候，女人突然想到了辦法。她向廢品店老板借了一只纖維袋，一條街一條街地尋找廢品。
　　
　　五分錢一斤的廢品，三塊錢一斤的肉。女人不知道來回跑了多少趟，終于賺到了三塊錢，那時，已是深夜兩點。外面的肉攤早已關門，還是好心的廢品店老板給她做了碗無鹽的肉湯。
　　
　　女人端著肉湯進來時，孩子便發(fā)現了她手上的傷口，追問，女人只好說，是在撿垃圾時被半截酒瓶劃傷的，沒事，一點擦傷而已。孩子遞給女人一雙筷子，女人欣慰地笑笑，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幾口。女人靜靜地看著孩子，當最后一口湯入喉，女人關心地問，好吃不？孩子點點頭，說，好吃，就是少了點鹽。女人說，媽媽最近都不能吃鹽，你就將就一下媽媽，好不好？女人又抓著孩子的手說，你要是真覺得好吃，以后長大了，不管在哪里，過年都回來吃我給你做的肉湯。孩子懂事地點點頭。
　　
　　孩子知道自己的病情，是在成年后，那時他已經是一家外企的部門經理了。不管他工作有多忙，過年他一定會回家，吃一碗無鹽的肉湯。每年的那天，就像他小時候一樣，女人都微笑著，看他津津有味地吃下一碗肉湯。
　　
　　他說，那是他吃過的世界上最美味的年夜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