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紙半世談-熱讀
我剛懂事的時候,沒聽說過衛生紙,擦屁股就用寫過字的廢紙。一次,教國文的老先生發現我又撕舊本子,他慍怒的目光從玳瑁眼鏡邊框上方射過來,我緊張得不知所措。聽高年級同學講,早幾年,他還用戒尺打學生的手心呢。
“你,在做什么?”我如實交代說要上茅房。他大概早已洞察,憤然說一些小孩子聽不懂的話:“瀉肚勝人!抱舔甜物!”
待我長大,才明白老先生教訓的是“褻瀆圣人”“暴殄天物”。
我至今不知道孔圣人使用何種物件擦屁股,盡管翻檢了許多遍《論語》。但我斷定孔老先師如廁一定不用紙張,因為那年頭尚不知紙為何物。到后來蔡倫造紙不易,漢朝平民辦正事也未必用得起,更別說揩屁股。灞橋紙陪葬貴族,足見當時紙價不菲。大約出于對孔夫子的頂禮膜拜,后世讀書人敬惜字紙,忌諱將它拋于圊溷。毫無疑問,這與現代醫學家告誡人們鉛字有毒將導致直腸癌無關。
到鄉下接受再教育那些年,知道堪用之物甚多,如石頭、土塊、樹葉、瓦片、秸稈、玉米葉、破布、棉絮、鞋底等等。甚至撅屁股向墻角一蹭,就解決了問題。說起來還有更絕的,小孩子完事后,家狗立即懂事地替小主人舔拭干凈,各得其所,極其省事。
串聯到上海,見廁所有賣黃草紙的,類于燒紙般粗糙,用時略有不慎,不堪設想。更要命的是將紙裁剪得只有巴掌大小,屁股除非袖珍,否則沒辦法用。不過,廁所賣草紙,上海領先其他城市許多年卻是不爭的事實。
按北方人的性格,上海草紙遠不如使用整版報紙豪氣。我在青藏高原當兵時用的就是報紙。高原風大,營區附近的茅草叢,隨處可見從旱廁飛出來的報紙。指導員革命警覺性高,對此大會講,小會批,說國內外特務專門高價收集軍報,滿地飛舞的報紙,無異于給敵人投遞情報!他嚴肅地宣布誰再用就處分誰。我們當小兵的完全相信他的話,雖然敵特收集擦屁股報紙的實例沒有見過。
軍隊講紀律,理解的要執行,不理解的也要執行。報紙,特別軍隊報紙不敢用了,改用香煙紙殼。于是,“羊群”、“芒果”、“牡丹”、“大前門”代替報紙在草原上亂飛。需要說明的是煙殼不如報紙,又硬又辣屁股。
當時,衛生紙在商店已經隨處可見,可是多數士兵來自農村,認為使用衛生紙太奢侈。不過我還是利用出公差拉糧買菜的機會,進商店買衛生紙。那是包裝簡單如磚頭塊的那種,外包裝歪歪扭扭印著:“衛生耐用,人人必備”。第一次購買衛生紙很是尷尬,中年女營業員臉色異樣,將錢甩出,訓斥流氓一樣:“那是你們男人用的嗎?”
我耳熱心跳,感到前心后背射滿了眾人異樣的目光,慌忙逃出店去,深感丟了紅領章的臉。我覺得營業員罵的對,要不女兵津貼費為啥比男兵多5毛,不就是讓她們買衛生紙的嗎?
又過了若干年,走南闖北,自以為見多識廣了,豈料在手紙上還是出了洋相。提干后聽人說賓館衛生間必備手紙,可是我投宿的大賓館梳子、牙膏、香皂一應俱全,單單沒有手紙。賓館小姐聞聲而來,扯開潔白柔細如綢練的卷筒,反問我:“你說,這不是手紙是什么?”我鬧了個大紅臉。此前,我還認為那是女性專用面巾紙。早先軍區文工團下我們邊遠部隊演出,我見過女演員用這種紙卸妝擦油彩。
人的一生有學不完的新事物。知天命之年,我又遇到了發達國家收費昂貴卻找不著手紙的五星級賓館。這次,我不再冒失質問洋服務員,而是花工夫仔細探究,終于鬧明白坐便馬桶裝配有溫水噴頭和加溫器,便后,先沖洗,后烘干,感覺當然舒服。
人類終于返祖,回到不用手紙的時代。不過,并非返回到使用石頭、土塊、樹葉的那個時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