兒子-非常故事
“干活別偷懶。”父親說。他60歲了,頭發全白了。
“遇事別靠前。”母親說。大約50歲出頭,頭發也全白了。
他們送兒子出門,去縣里一座私人煤礦上班。他今年該有17歲,可看起來不止17歲。
正是寒冬,他們走出房門,炭火的氣息從門縫緊跟了出來。他們在院子里站住,父親反手掩上房門。一些雪花飄進了院子,兩只雞抖抖翅膀,抖掉雪花,走開了。
“別聽她的。”父親又說。他提著兒子的行李,還有一個帆布背包。“別當熊包。別給我丟臉。”
“我聽您的。”兒子說。
“這才是我兒子。”父親把行李和帆布背包掂了掂,走向院門。
“別聽你爸的,”母親什么也沒拿,她挽著兒子的胳膊,“這世道沒幾個好人,熊包有什么不好,熊包就熊包。”
“我聽您的。”兒子又說。
從房子到院門10米遠,有部汽車開著引擎在院墻外等著他們。
“你怎么老是和我作對?”父親站住了。
母親也站住了。
兩個白發人賭氣地看著對方。兒子接過行李和帆布背包,看著他們倆。
“我才懶得和你作對。”母親接過帆布背包,塞到父親手上,又要過行李,自己拿著。“外面壞人多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兒子可是我生的。”
他們經常這樣拌嘴。假如有天他們沒什么事情可以拌嘴,日子就會過不下去。
“別抽煙,我知道你偷偷抽煙。”父親說。
“不抽。”兒子說。
“實在想抽就少抽幾根。”出門前,母親把一包好煙給兒子塞到帆布背包里了。
“煤礦禁煙!”父親瞪著眼睛,“女人家懂個啥。”
一陣風帶來更大的雪花。兒子縮起了脖子。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黑色棉大衣,支起的衣領遮住了耳朵。可他看起來還是冷得要命。
“打開那包。”母親說,“有條圍脖,紅色的,給兒子拿出來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兒子說。
“拿出來。”母親又催了一遍,“戴上,兒子,戴上。”
兒子戴上了那條紅色圍脖。它是母親用一個夏天織成的。可他戴著不大合適,稍稍寬了一點,稍稍長了一點。
“車正等著呢,你別啰唆了。”父親說。
“你才啰唆。”母親看著兒子的圍脖,皺皺眉:“兒子,你賺到了錢怎么花?”
“我給你跟我爸買衣服,買好吃的。”
“別亂花錢。”父親說。
“就是,別亂花。”母親還盯著那圍脖,“你賺了錢就給自己買條新圍脖。這條你下次回家的時候帶回來,讓我再改改。”
院墻外的汽車響起了喇叭。越過院墻能看見高高升起的汽車尾氣。他們走出院子,父親反手關門,沒關好,門又彈開了。停在那兒的是一部白色面包車,駕駛室里坐著司機,副駕駛坐著一個穿白衣的人。
“爸,媽,”兒子接過行李,又接過帆布背包,“你們回吧。”
兒子上了汽車,他在后面的座席一坐穩就打開了車窗。兩個白發人還站著。
汽車開動了。開上了這村里唯一的一條土路。
遠處的那道院墻越來越矮,那兩個白發人看上去越來越模糊。
“這樣能行嗎?”兒子說。他摘下圍脖,點了根煙。
副駕駛上的白衣人說:“說不好,試試看吧。”
“明天還來?”兒子又問。
“來。”
“來了我怎么說?”
“還和今天一樣。”
“你還是兒子。”司機笑著插話進來。
“你才是兒子,你是孫子。”兒子說。他打開車窗,把煙頭丟到凍僵的風里。
這是精神康復醫院的車,白衣人是院長,兒子是個年輕醫生。
一個月前,縣里一座私營煤礦發生了一起火災,一個當天剛剛上工的農村男孩被燒死了。他的父母親聞訊后雙雙變成癡呆,什么都不記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