傷逝,星漢西流夜已央
引言:天邊劃落的最后一顆星,是我的靈魂,在天際舞動最后的一支華爾茲。
文。衣衣
【第1句】:
我坐在靠窗的位置,手里握著一杯酒,酒色鮮紅,如血液流動。窗外是一片燈海,明明滅滅的生死離別,沒有我的份。
在這里,我只是一個旁觀者。
這是云家長子長孫的周歲酒宴,所有人,全為了那胖乎乎的孩子賀歲而來。燈光下,每個人的臉上都放著紅光。被眾人圍攏著的那個小人兒,更是玉潤珠圓,眾星拱月般幸福快樂。
只有我,被忽略在人群這外。
沒有人知道,今天,也是我的生辰。
而我,是云家長子云朗的前女友。
【第2句】:
24歲了。我望著鏡中的人兒,膚白如雪,長發如漆,只有兩只黑眸這樣的沒有神采,只空落落的長著,卻不知要看向哪里。有什么,比人生失去目標更無奈?
什么時候長大的呢,誰知道,只是這一路,沒人比我摔的更痛,沒人比我傷的更重……可是,那又如何,還不是一樣的。
云朗于今天凌晨打來電話,我沒有接。現在再來接他的電話,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。
他又發來郵件,我也沒有看。認識這么久,不用看也知道他說了什么,再說,到今時今日,再看那些淡淡的祝福,還有什么意義?
我真的同從前不同了,從前……天真的從前。
記得那時第一次收到云朗的郵件,我幾乎樂的從椅子上翻過去。手指也是顫抖的,輕輕敲擊,看到那段溫和的祝福,他說:特殊的日子,普通的祝愿,唯愿你幸福,康樂。
到今天,我才知道,他為什么把幸福放在康樂之前,因為幸福比康樂,更加更加難以實現。
更何況,我是個連康樂也實現不了的人。
【第3句】:
三個月前,我查出子宮頸癌,癌細胞已經擴散,用醫生的話說:“可以治,但不治也沒有關系,最重要你自己有心理準備。”
這種事,可以有心理準備的嗎?從什么時候準備起?一出生?還是遇到云朗的那一刻,亦或,與云朗分手的那一刻?
我問過醫生:“我的身體一向沒有問題,為什么?”
醫生眉峰緊鎖,從側面看,有一絲絲像云朗的樣子,那時云朗說要和我分手,也是這付表情,嚴肅的,像要和我探討一個政治問題。醫生遲疑著問:“你……最近半年有沒有過什么異常身體狀況?”
我回想,然后明白了,唇角居然逸出一絲笑意:“有……一次,我去墮胎。”
“無痛的?”醫生更加疑惑:“那應該恢復很快,而且你還年輕……”
我笑了,真正笑出來:“不,我選擇了傳統手術,痛,非常痛,而且,過了半個月,有過一次大出血。說是沒有做干凈,又重新做過一次。”
醫生瞪著我,似乎一時想不到說什么。
【第4句】:
那段記憶,幾乎是在疼痛和鮮血中度過的。
現在,我只記得最初得知懷孕時的狂喜,和最終被云朗一疊錢扔在面前時的錐心刺骨。
我一個人默默的走向醫院,那一天,同一時刻,云朗和安娜結婚。
當時醫院的主治醫生也問過我,為什么不選擇無痛手術。
當然我不,這錯是我犯的,要是不痛,我不會記住。我要記住,一輩子記住,記住云朗給我的一切快樂,和一切痛苦。
而且,我不得不把痛苦人為的擴大,因為,如果不記得這些痛苦和傷害,我,怎么放下他?哪怕在那一刻,他已經是別人的新郎!
我還記得,那天洗澡時,忽然覺得地板的顏色怪怪的,低頭看時,已經是一片鮮紅。那一刻,我以為我要死了,卻忽然有種解脫般的輕松。
血順著地板汩汩的流出,映的燈光也有了些刺骨的浪漫感覺。
我想,終于要死了,多好。誰知室友撞進來,見到一地的鮮血,驚聲尖叫,立即召車將我送往醫院,我又撿回一條命。
真的死亡,卻要到今天,在我毫無防備,已經準備忘了云朗的這一刻,我24歲生辰,才來。
【第5句】:
今晚九點,還有我一場演出。只有我知道,這是我最后一場表演,演給自己正快速萎縮的生命。
生命,是一場多么殘酷而惡劣的游戲。
夜未央,后臺。
我的化妝臺前,照例擺著幾束花。而其中的一束,十分十分特別的,是扎潔白的菊。
我又笑了,是的,為什么不笑,當結局已成注定,哭著走,還是笑著走,有區別嗎?
云朗第一次送到后臺的花,就是白菊。
那潔白的像天使翅膀的顏色,那顫危危層層疊疊的花瓣,那撲鼻而來暗香涌動的迷離,都在一瞬間,打動了我。
花間插了一張小小卡片,也是潔白如雪的顏色,上面一行清雋的字:如果不送菊花,想來會被淹沒在花堆中,再也不能見到你美麗的容顏。
【第6句】:
相愛,是這樣一場沒頭沒腦的瘟疫。就為那一束白菊,我愛上了他,死心塌地的愛上了他。每夜演出后,等著收他那束特別的花兒,已成了我生命中最渴望的甜蜜。
從那天起,云朗幾乎每場演出都送一束花到后臺來給我。只送白菊。
團里的人都笑我,說怎么能讓男友總是送祭給死人的花。我當時幸福的笑著,說:“死也好,活也好,我都不怕。”
真不怕嗎?當死亡真正來臨的這一刻?
而云朗,卻仍這樣送著祭給死人的花……祭我的嗎?祭我24周歲盛放著枯萎的生命?
那,我真要謝謝他。
最后一次,我拿起化妝臺上那束潔白如雪的花。仍是那樣清雋的字體,卻沒有舊日的熱烈:祝,演出成功,祝,生辰快樂。
我記得從前,碰到生日有演出時,云朗的祝福特別長,他會把多福多壽,青春常駐都寫上去,堆的滿滿的,一直寫到卡片寫不下為止才停。
可是今夜,那些長壽啊,青春啊,都沒有了,一如,現實。
【第7句】:
鎂光燈熾熱,音樂已響起,這一幕舞曲,叫做《天鵝之死》。
其實當燈光打亮時,臺上的舞者是看不到臺下觀眾的表情的。舞者,只是舞動在自己的靈魂里,或悲或喜,或生或死,孤單的至幕終。
從前,有云朗時,我并不知道這個道理。我以為,我雖看不見云朗,他卻看得到我,只要他看得到我,那么,我們的靈魂便會連在一起,不會是一個人,永遠不會。
誰知,他看到的,不過是一個舞蹈演員,并不是我,一個愛上他的女人。
那年,當新人安娜的光彩蓋過我時,當所有的掌聲都涌向安娜時,我這個過氣的天鵝,便成了舞臺上獨舞的影子,天高地遠,孤身只影,直至終老。
【第8句】:
我在舞臺上婉轉低垂,嬌弱而死。臺下響起一陣唏噓。
他們是為我哭么?為我今夜即將終止的生命?我年輕的,24歲的生命?
或者,所有人,只為那個美麗浪漫的幻覺。就像我一樣。
天幕上,劃過一道流星,聽人說,對著流星許愿,愿望都會實現。
我不信,我只知道,天幕上每落一顆星,人世間,就會少一個人。今夜,那人是我。試問,一個已逝的靈魂,能達成別人什么愿望呢?
若上天給我一個愿望,我會許什么呢?
也許,我只是想,在最后這一秒,再,看一眼,云朗。
后記:當你愛時,山盟海誓都在所不計。你有否想過,對方會將你的一切謊言當做真實,用整個生命去期盼你的愛憐。當她失去你的虛假的愛時,生命,便成了個泡影,輕輕一碰,就已粉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