致我一輩子的好朋友-成長視窗
我友陸成:
見字如面。
接到你的婚禮邀約,我一時神情恍惚。
再三確認你的伴郎名單里沒有我以后,我明白,對于我比你帥這件事,你一直都耿耿于懷。
但是說實話,我還是很嫉妒你。我們曾喜歡過同一個姑娘,一起躲在校服里討論她的身材與比例。她是喜歡你的,我看得出來,眼神里充滿渴望地去看一個人,瞳仁就像一個黑洞,裝得下各種可能。
初中時我們一起練跑步,我是長跑,你是短跑。你速度特別快,帶起風飄出汗水,濕了許多姑娘的夏天。你太強了,其他的對手和你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,每次比賽你都喜歡搞一些驚喜,有時在終點回頭看對手,有時閉著眼張開雙手飛過終點。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你嘴上叼著一枝玫瑰,率先跑完四乘一百米接力的最后一棒后,直接跑進觀眾區把玫瑰送給我們都喜歡的那個女生。
像是決斗凱旋的獅子,昂首挺胸走向族群,帶著驕傲的喘息和殘留的絲絲兇狠,輕而易舉地俘虜了所有視線和一些懵懂少女的心。
就像你我練習的項目一樣,比較之下,青春期里的女孩顯然喜歡“過程短見效快”的激情浪漫故事設定。而我和我的長跑與慢熱,永遠都是你風頭過后的餐后甜點,并及時作為你的陪襯,多譜寫一些有關你的傳奇。
即使這樣,我們也不可避免地成為了最好的朋友,我們一起打游戲,踢足球,在網吧包夜,就著兩張餅吃一份麻辣燙。
在“搞基”這詞還不存在的年代里,我們每天都“攪”在一起。
你天資聰穎,考試這事對于你來說像是游戲。你的成績總是忽高忽低,仿佛故意頑皮地擺弄著那張功利的成績單,老師們時而對你疼愛有加,時而對你恨之入骨,你仍然保持著自己的一貫作風,心情好就考得好一點,心情差就把卷子團成團睡覺。學霸們對你咬牙切齒,學渣們對你頂禮膜拜。所以在中考那么緊張的時期,你總有大把的時間去玩,去揮霍。
我喜歡在晚自習的時候一個人坐在教室后排寫日記,你對這樣的習慣嗤之以鼻,卻從未勸阻,有時候你會跑到我們班的后門來找我翹課,有一天晚上,你穿著一件很潮的黑色夾克,在晚自習間休時過來找我,混在清一水兒的體制校服人群里,你黑得格外扎眼。那天我留下來安靜地寫了一晚上字,沒有陪你出去撒潑。
第二天就從你同學那里得知,你進了醫院。
關于你骨折的傳聞很多,有的說你翹課時被發現,老師追著你跑,你著急翻墻,落地的時候沒站穩,摔斷了骨頭。有的說你在臺球室和別人打架,被對方敲碎了膝蓋。
我去你家看你時,剛好遇見你的一個親戚也來探望你,那唉聲嘆氣的審判仿佛定奪了你今后的人生。你的母親滿面愁容地對我說,醫生叮囑,以后盡量不要做劇烈運動,不能再做運動員。于是你每天只是睡覺,不怎么喝水也不怎么吃飯。
我沒能像電影里那樣撬開你的牙關,灌進去一些食物或淡水。而是掀開被子把你抱上輪椅,推著一直走,從你家走到咱們經常去的球場,網吧,走啊走。北方特有的氣候,風吹過去都帶著干燥,陽光很熱,我們時快時慢,走得大汗淋漓,像我們曾經訓練時一樣。
你突然說:“我想喝點大白梨。”
那是種一塊錢一瓶的色素飲料,我們訓練完以后都要帶著奔赴戰場的豪情暢飲一番。我聽著水滑過你的喉嚨,發出甘洌的聲音,感覺到有些許放心。
你知道那些跑道再也不屬于你了,你把被帶走的驕傲和一部分痛苦連同眼淚一起吞下,我對你又多了一些敬佩,反倒希望你喊一聲疼,或者道一聲難過。
沒過幾天,你就回來上課了。帶著一副拐杖,不怎么出教室。學校里每天都上演著新的鬧劇,教導主任的發型一天一變,校長的褲子總有一個洞。人們似乎都還沒察覺你的蹤跡,你就躲在班級教室的最后一排暗自療傷,早上第一個來,放學最后一個走。
直到有一天,我在走廊的盡頭看你一個人拄著拐杖去上廁所。路過你身旁的人全都側目,議論紛紛,你低著頭一直走。
我大跨步追上了你,扶著你進了廁所走向小便池。到了坑邊你突然停住,讓我出去。我看你倔強的樣子忽然很想笑,我說:“我又不偷看,都是大老爺們怕什么?”
你粗暴地吼著要我出去。我甩開手奪門而去,走了沒多遠,怕你出事又折返回來,聽著你強忍卻又忍不住的低沉悶泣,我心中滿是辛酸。
上天給了你惹人妒忌的天賦,在你鋒芒畢露有理由張揚的年華,卻又以這樣的方式教訓了你。現在試著回想,如果一開始我們不那么勇猛,是不是荊棘刮到身上口子能少一些,掉進坑的姿勢能更加得當,保護及時的話,我們是否還能有機會再重來一次。
你痊愈以后,話就變少了,吃飯很慢,騎自行車也很慢。不再和我一起踢球,而是熱衷于讓我陪你遛狗。但好在我們之間的默契還在,面對面吃個飯,打個臺球,不說話都不會無聊。
而后我們一起上高中,一起畢業。高考后我去了藝術學院,你的成績不是很理想,沒能去上自己想去的大學,于是就近選了一所學院,學了金融專業。我們在一座城市的兩端上大學,有時一個月一見,有時一學期不見。生氣時互相咒罵,高興時還是互相咒罵。你的笑聲漸漸變大,越來越清爽。與我剛認識你的時候,越來越像。
像你我這般的兄弟情誼,在當下的生存環境中,已經少之又少了。女人們都很羨慕男人之間這般的友誼,也許她們并不知道,兄弟之間暗潮洶涌的較勁,有時候就是從一個姑娘開始的。
我們就是這樣,在不同的世界里賽跑了這么多年,誰都不服輸,誰都不低頭。即使是奮斗路上我們也互不相讓,比賽著前進。
你不再因為誰的一句話而糾結一個晚上,而是把精力省下來,想想第二天的規劃。我也學會了在許多場合隱瞞自己的情緒,不再因為一個觀點而和別人爭論得面紅耳赤。
原來這一路我們披荊斬棘地揮刀,多數情況竟是自殘,過去的我們終于還是死在了自己手上。
記得去年年初的某個凌晨,我朦朧中接起你的電話。你一直不吭聲,抑揚頓挫地嘆息了幾次,我聽得出你的疲憊,盡管你說不出來。但是我了解,我真的都了解。
記得《中國合伙人》里成冬青在最后與美國人談判時說:“對我來說,這件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,我有一個朋友,他遠比我優秀,遠比我更應該成功,他來到美國,我看見我們這一代人中游得最棒的在這里沉下去了,波諾先生,這里從來就不是一個公平的戰場,我要用我的方式幫他贏回尊嚴。”
他說完這段話的時候我第一時間就想起了你,想起了曾那么優秀,不可一世的你。我想如果可以,我會替你多看一些風景,在還沒那么疲憊的時候,多走一段路看看,這樣還能常常想起我們當初跑步的心情。
可是想歸想,活歸活。我們都要在各自的生活里先救贖自己,再求幫助彼此掙脫。
盡管如此,我還是一如既往地羨慕你,年少時終不能像你一樣活得那么熾烈。彼時敲下這些字,腦海里浮現的卻還是那一晚課間休息時,你來找我的樣子。
你驕傲地穿過人群,黑色的夾克閃著光,在等我走出教室的間隙里,一言不發地靠著墻。
此致拍肩
你永遠的兄弟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