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在“蛇尖”上的-世間感動
那天,在危地馬拉城古老的街巷里閑閑地逛著時,忽然看到一家中餐館門口站著一名慈眉善目的華裔婦女。
饑腸轆轆,毫不猶豫地邁了進去。
那位婦女,是“好好餐館”的東主馮綺云。
我在翻閱菜單時,她問:“你們吃魚頭吧?”我答:“哎呀,魚頭是我的最愛呢!”她說:“我剛剛燜了一個大魚頭,送一碗給你們吃吧!”我立馬眉開眼笑。點了個西藍花牛肉,正想再點別的,她趕緊阻止:“夠了,夠了!”
她親自給我們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燜魚頭,讓我味蕾嘆服的,倒不是那魚肉的超常嫩滑,而是那魚皮出奇的厚、出奇的軟,味似海參而又勝于海參。馮綺云笑瞇瞇地說道:“這條石斑魚,足足重達22公斤呢!我將魚頭和魚皮加了香料慢火燜煮,魚骨熬湯,留著自己享用;魚肉呢,就打成魚餅和魚丸,賣給食客。”我笑道:“你真是物盡其用啊!”她也笑:“精華留給自己呢!”
馮綺云健談,貌似半百的她,實齡已達68歲。她是香港人,丈夫是危地馬拉土生土長的華裔,經營家族傳承的售米業。有一回到香港辦事時,與她一見鐘情,緣結終身。
“移居到危地馬拉那一年,我才28歲,一句西班牙語也不會,對商務也一竅不通;但是,馬死落地行呀,凡事只要咬緊牙關,總能應付的!”
學會了西班牙文而又掌握了做生意的竅門后,她與丈夫自立門戶,經營餐館,迄今已30余年了。
正談得高興時,有個瘦子背著一個麻包袋上門。兩人議價,不旋踵便成交了。她告訴我,麻包袋里裝著的是蛇,兩條,售200格查爾(折合新幣33元)。她帶他進廚房去,我尾隨。
殺蛇的過程,非常血腥。
瘦子抓蛇,廚師執刀;大刀一揮,蛇頭落地,鮮血四濺。最恐怖的是,失去頭顱的蛇,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,肥肥壯壯溜溜滑滑的身子居然還猛烈無比地扭來扭去,仿佛在慘烈地抗議。接著,瘦子心狠手辣地把蛇的整層皮剝掉,露出水晶般的肉體。叫我驚悸驚怵驚愕的是,沒了頭顱又沒了皮的蛇,竟、竟、竟然還在死命地扭動著!瘦子用尖尖的刀子將蛇身剖開,取出蛇膽。馮綺云不啻拱璧地端碗去盛,兩尾蛇,兩個膽,陰森的墨綠色。
“蛇膽泡酒,如果常吃,聽說可以促進血液循環,增強免疫力,對中風病人有一定的療效。”說著,輕輕嘆了一口氣,繼續道,“2006年春節過后,我的長子突然中風,經過搶救,雖然撿回了一條命,但元氣大傷,行動遲緩如老人。更糟的是,他喪失了部分記憶,許多經歷過的事,問起時,一臉茫然。親友來探望,他竟問對方是誰。有時,剛剛吃過飯,他卻記不起吃了些什么。為了照顧他,我已經忙得團團轉了,怎么都沒有想到,同一年的年尾,我的丈夫,居然也中風倒地,迄今還癱瘓在床!各大名醫都看遍了,可不見起色。有人給我偏方,教我用藥酒去浸蛇膽,我也只好試試嘍,希望會有奇跡出現。”
這一線微薄的希望,變成了她堅強地活著的浮木。
血淋淋的殺戮里,包裹著的是對親人濃濃的愛。這個婦人,每每在喂丈夫和兒子吃了酒浸蛇膽后,便用蛇肉煮一大鍋蛇羹,坐在冷清的大廳里,一匙一匙慢慢地舀著吃,噯,蛇肉可以排毒養顏呢,在裊裊冒著的煙氣里,笑意蜻蜓點水般地浮現在她孤獨的臉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