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一盞燈-生活
離家在外久了,回家就是幸福。與熟悉的飯菜久別重逢,飯后陪父母看看電視,即便是看自己最不喜歡的地方臺新聞,也覺得倒是蠻有意思的。
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,父母睡著了,而房間里的燈還亮著。我躡手躡腳地進屋,生怕一不小心發(fā)出什么聲音驚擾到他們。這時候覺得父母像孩子一樣,連燈都不關就睡著了。被子上蓋著一本攤開的書,母親的手露在被子外面,鼻梁上還歪斜地架著眼鏡。我輕輕地拿走書本,給母親蓋好被子,再試探著取下母親的眼鏡。做完這些,慢慢地按動開關,讓開關發(fā)出的聲音微弱一些,再微弱一些。但關燈時還是發(fā)出了一點聲音,“啪——”在安靜的夜里,這一聲悶悶地被拖得很悠長。我關掉了母親床邊的那盞燈,踮著腳尖慢慢挪出房間。
房間里暗了下來,能感覺到母親稍稍動了動,但還好未被擾醒,父親則在一旁打著鼾睡得正熟。不知什么時候起,每天最喜歡在這個時候做這一件事。在睡前關掉父母床前這一盞燈的同時,記憶中有些往事便如潮水般涌來,將我包裹住。以前上學念書的時候,我常常在燈下復習功課到深夜,困倦到總是開著燈就睡著了。父母會在這時悄悄推門進來,為我脫去鞋子,讓我以更舒適的姿勢進入夢鄉(xiāng),關掉那盞臺燈。早上起床的時候,父母什么也不會說。為我關掉夜晚的那盞燈似乎成了一種默契,無需言說。我曾在半夜醒來,昏昏沉沉間瞥見母親小心翼翼卻有些笨拙的樣子。
燈關掉了,房間一片漆黑。“嘭”地一聲,撞擊聲尖銳地劃破了夜晚寧靜的帷幕,也撞擊著我的心。母親的膝蓋撞到了柜子。我的心里一緊。我聽到母親吸了口涼氣,似乎是強忍住腿上的疼痛不叫出聲來,我半瞇著眼睛,能夠感受到母親的目光,其實無需睜眼,母親臉上的愧疚和抱歉我光靠想象都能想象得出來。我很想坐起身來扶住母親,關心地問母親痛不痛,但我強忍著緊緊閉住眼睛,身下的床單被我抓得皺成一團。母親見我一動也沒有動,放心地松了一口氣。老實說,撞擊聲在安靜的夜里足以把熟睡的我吵醒,但我裝睡裝得很成功,直到母親離開了我的房間。我不愿母親為吵醒我而更加內疚,我突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那么清醒過。
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,母親都沒有說起過腿上的傷痕,但我知道母親那次撞得很嚴重。我一天天地看著母親膝蓋上那一大片淤青的顏色逐漸加深,變得發(fā)紫,再發(fā)黑,很久才慢慢褪色。這似乎是一個愛的印記,但我想,我不要母親愛的印記,母親的愛無需這樣一個印記來證明,母親的愛不會褪色,永遠也不會。
而今我也承擔著關燈人的角色,無需言說,自有默契,成為父母睡眠的守護者。
為熟睡的父母關一盞燈便是幸福,無論何時,無論何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