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天使來到身邊-生活
幾天前在家門口的醫院,重新走過三樓的婦產科。我一扇門一扇門地看過去,心里充滿了對于人生的感激。而當我抵達最后一扇門,我的眼睛里,忽然涌滿了淚水。
我看到我和女兒曾經躺過的那個床上,有一個與四年前的女兒相似的嬰兒,正在大聲地哭泣。而她的母親,則虛弱地躺在那里,掛著點滴。年輕的父親和年邁的奶奶,手忙腳亂地應付著新生嬰兒帶來的一切。隔著門窗,房間里的一切,猶如無聲的老電影,緩緩彌漫著溫情與感傷。我在那一刻,看到了過去的自己。
依然記得女兒出生的那個夜晚,在醫院三人產房里,一個女人順產,另一個剖宮產。右邊的女人說,還是順產吧,看我現在剛生完兩個小時,就可以下地活動了呢;左邊的女人說,順產太疼了,如果生到最后,又有危險,生不下來,就要受兩重罪,還不如一開始就堅定選擇剖呢。我就這樣夾在左右之間,為難,猶豫,掙扎。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我的喊叫也越來越痛苦,以致于家人因我打擾了別人休息而覺得難堪。醫生依然建議順產,可是,6個小時過去,只開了一指的結果,讓我對順產徹底失去了信心。
人生中的第一次,在身體的某個地方,剖開一個口子,昔日對是否會留下難看傷疤的憂慮,早已形同虛無。想到能夠盡快地結束陣痛,與女兒相見,我的心里反而充滿了好奇與期待。手術進行得順利而且融洽,麻醉師還輕松地講起愛人的“傻話”,說他竟然問麻醉會不會給我大腦留下后遺癥,他擔心我的腦子會出問題,再也不能跟他討論文學藝術或者人生理想了。對于手術室外的愛人,這樣的經歷也是人生中第一次。他焦慮地走來走去,就怕手術醫生一個閃失,讓我和女兒都遭受額外的磨難。隔著一扇門,我和他各自歷經著不同又相同的一切。
我聽見手術師平靜又急迫地朝助手喊:快一些,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。我還聽見麻醉師遙遠的問話:疼不疼?還有手術師慶幸地對我感慨:你的羊水太少了,如果真的順產,大約堅持不到最后,孩子就要缺氧了。那一刻,我為人生中所做的這個重要的決定開心,可以讓女兒離危險更遠一些。
當護士將孩子抱到我面前并告訴我,她是一個可愛的女孩時,我的眼淚,立刻涌了出來。我讓護士將這個小小的天使抱得更近一些,沒有戴眼鏡,朦朧中我看到她有白皙如雪的肌膚,紅如櫻桃般的雙唇。她那么小,只有6斤,小得讓我不知道該如何抱她,怕稍稍用力,她就化了,或者飛了。我想愛人在第一次將女兒抱在懷里的時候,心底一定也是這樣的柔軟。他很仔細地檢查女兒的手指和腳趾,生怕她有一丁點的缺陷和不完美。
當第二天黎明到來,房間里溫熱起來,太陽暖暖地照進了窗戶,我和女兒轉移進了舒適的單間時,用一整夜尖利的哭聲折磨著全家人的女兒,奇跡般地停止了哭泣。所有人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,看著天使一樣的女兒在嬰兒車里平靜幸福的睡容,我身體上的疼痛與虛弱,也因此減輕了一半。世界在那一刻,變得靜謐、美好,猶如一首雋永甜蜜的詩歌。
而我,也如同女兒,在經歷了手術后第一次艱難的翻身、坐起、喝水、吃飯、走路、暈厥、如廁之后,心境也如一片湖水,在藍天之下,慢慢平靜。隔著一個小小的嬰兒車,我和我的女兒,這個降落在我生命中的天使,互相好奇地打量著,就好像,我們穿越了千年萬年,才終于見到了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彼此。